是癲狂過火的也是終極關愛的

 

電影的多元宇宙設定,其象徵意義在於讓伊芙琳跳出了現實生活的一地雞毛,看見了庸常人生以外的更多機率,看見了宇宙花園的分岔小道。當遍歷數個宇宙的伊芙琳與兒子莎拉化成兩塊木頭靜坐於荒原之上時,再也沒有比那個靜默時份更幸福的片段了。

似乎,電影迎合了近幾年的身分政治時尚,觸及了族群、社會階層、性別、性向等數個議題,特別以母子二人為核心展現出了男性群體的隔閡與和解。伊芙琳頗受母親這一家庭權威的約束與訓誡,又不自覺地被此種感情關係投射到兒子頭上。劇中伊芙琳對付“宇宙魔頭”兒子這一重歸於好相殺的設定,看似是母子之間的感情糾葛,事實上依然指向根深蒂固的父權制。

所以,揭開天馬行空的絢麗外衣,我們會發現電影處理的仍是再尋常但的家庭倫理道德故事情節:中年婦女、英國華人移民伊芙琳人生失意,既要勉力保持洗衣店生意的正常運轉,又要周旋於嚴苛母親、叛逆兒子與懦弱妻子之間,還要疲於應對稅務稽查員的財務審計。伊芙琳這一人物的不同之處在於,她身處東方家長制家庭與英式原子化家庭的夾縫中,又如很多華裔移民遊走於英國社會邊緣,身陷中年債務危機與身分恐懼。

藉助於伊芙琳與莎拉母子二人,影片《瞬息全宇宙》不懈地質問人生在世的象徵意義。兒子莎拉的自由信念頗受來自父親的種種規訓,揹負著原生家庭的沉重陰影。她穿行往來於相同宇宙,企圖找尋感情歸屬與生存象徵意義,最終卻發現人生本恐懼,人類文明太渺小。

所有的絢麗喧鬧歸於寂靜,惟有道成肉身,超然物外。以致於讓我覺得,假如影片在此時此刻戛然而止,該有多好。

多元宇宙的概念不新鮮,但能把它玩得如此劍走偏鋒、花樣迭出的,當屬罕見。各式各樣新奇腦洞、迅速剪接、誇張外型與低俗調侃,使得影片呈現出獨有的科幻邪典戲劇風。與此同時,《瞬息全宇宙》還是一部迷影電影。從甄子丹式的武俠片、王家衛式的劇情片,到《黑客帝国》《太空漫游2001》《料理鼠王》《功夫》等,編劇在腦洞大開的同時不忘瘋狂致敬,在多元宇宙裡賣弄著高超的海內外電影史科學知識。

宇宙的盡頭是貝果,影片《瞬息全宇宙》裡那個荒謬至極的設定,卻給我帶來了去年最難忘的觀影體驗。整部影片是個難以被定義的美妙混合體:既科幻又現實生活,既荒謬又嚴肅,既癲狂過火又唯美親情,既有惡俗趣味性又有終極關愛。以致於臺版劇名《妈的多重宇宙》和港版劇名《奇异女侠玩救宇宙》,或許翻譯得很直白。

但換個角度來想,這恰恰是整部電影所力圖表達的:當我們跨過萬千宇宙,親眼目睹無數種斑斕人生,依然要不計一切地擁抱身旁人,還有比這更感人的嗎?

《瞬息全宇宙》傳遞的是一種恐懼的神學,更是一種希望的神學。這也是為什麼,電影沒有結束在荒原頑石的章節,而是加了一個俗套的開頭:它既讓電影的詩意思索得以邏輯自洽,又合乎大眾文化產品對大團圓式結局的追求。理解了這一點,我們也許不能再對電影的俗套開頭略有苛求。何況俗套的只是故事情節,並非愛。

電影最終還是選擇了用很多家庭倫理片常見的愛與和解的方式,來解決這一場非常大的宇宙債務危機。從故事情節體驗的角度,開頭有些冗長無趣又落了窠臼。一場宇宙美妙遊的起點仍是平庸瑣碎的現實生活,就猶如大夢初醒、幸福幻滅,難免更讓人洩氣。

因而能說,《瞬息全宇宙》為我們描畫了人生在世的悲劇境況:人生本虛無,別人即地獄。個體生來自由,但每一人的自由與主體性的實現,總是創建在對別人的自由與主體性進行侵害或爭奪戰的基礎之上。換句話說,自由總是一種沉重的經濟負擔。劇中莎拉的虛無主義,歸根到底來自於原生家庭對其自由選擇的種種遏制。所以,莎拉頭上所透漏出的嚴重的無象徵意義感和無方向感,不但是她一個人的思想境況,也是都市人的普遍思想困局。

劇中宇宙盡頭是貝果的設定,看似荒誕不經,實則是一種諷刺:汲汲於生的人類文明,就這種被小小的貝果所凝視、嘲弄與解構。天地萬物但鏡花水月,正如兩塊孤石矗立荒原的片段企圖告訴我們的那般:熱烈歡迎走進真的界那個大沙漠。

如果說莎拉天主教會了父親伊芙琳看清楚人生虛無的真相,那么伊芙琳則天主教會了莎拉怎樣對付虛無。伊芙琳在經歷了其它宇宙幸福人生的誘惑之後,看清楚了人生與世界的真相,也看清楚了他們碌碌無為的人生原先毫無象徵意義。但她最終依然選擇返回現實生活,去發現現實生活中的愛與希望。從那個象徵意義上說,莎拉秉承的是虛無主義的態度,伊芙琳最終展現出的則是自然主義式的姿態。此間的相同在於,自然主義宣稱人生本虛無,別人即地獄,但依然企圖開掘出兩條有象徵意義的路途。

◎李寧

除了縱橫宇宙的美妙想像,電影令我更受觸動的,則在於它種種插科打諢背後流露出的嚴肅的終極關愛。

文章標簽   料理鼠王 黑客帝國 媽的多重宇宙 瞬息全宇宙 太空漫遊2001 功夫 奇異女俠玩救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