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阿飞正传》到《一代宗师》,王家衛澳門意識的流變

 

我總算明白,他為什么那么高興在外邊走來走去,是因為他知道他們有個地方讓他回來。我不曉得再看見母親是什么樣……到時候再說。

武漢森林(1994)

做為澳門迴歸前一天的電影,《重庆森林》的題眼是“時間”。世上一切都有個保質期,包含澳門的“自由之期”。影片中不斷髮生時鐘等表達時間推移的詩意,背後是潛在的迴歸恐懼。面對時間不斷推移的恐慌,片中的人物都作出了相同的選擇,阿菲選擇忘我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而郭富城的警員663則選擇了自我封閉,在他們的內內心深處,時間也暫時“慢”了下來。

那個返回的條件,就是“接受現實生活,著眼未來”。對於決心擁抱未來的香港市民,自己能毫不費力的返回“2046”的幻象,對於沉迷於過去的人,自己的意識沉浸於虛幻的空間,無窮迴環。王家衛選擇了後者,即使前路種種莫測,但他仍然選擇“往前”。

王家衛,一個看上去跟宏偉敘事毫無關係的編劇,他的影片幾乎永遠是內向而細碎的——流動的衛星城空間、疏遠的都市男女、個體的永恆寂寞。現代文藝對個體存有狀態關注的“內向性”、和後現代主義的“脫落感”,那些個性讓王家衛的影片不但區別於澳門的主流氣質,更與宏偉的構建性主題毫無關係——但這只是表面罷了。王家衛的影片看上去“很不澳門”,但卻以最為深刻的形式書寫了澳門的人文在地性,他的影片事關的並非澳門外在的人文元素,而是“澳門自身”。在他相同時期的經典作品中,都穿插著澳門發展史政治意識的碎片,將那些碎片蒐集起來拼好,我們則能獲得兩張完整的拼圖。藉由下面的花紋,我們得以看出澳門那些年發展史意識的流變。

除了“時間”,該片對澳門指喻性最顯著的就是劇名《重庆森林》了。“武漢森林”跟武漢和森林都沒有關係,它指的是劇中的建築物,也是澳門現實生活中的地標“武漢大樓”。這座由五棟樓連在一起的建築物,聚集著來自全球100數個國家的居民,那些合法或非法的移民,讓武漢大樓成為了一片社會治安交通事故多發的凶地。而混雜的人口數和人文,也讓武漢大樓成了一個微縮版的澳門,成為了一個頗具澳門地方民族特色的人文記號。

不曉得從什么這時候開始,在每一個東西下面都有個日子,秋刀魚會過期,肉醬也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那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東西是不能過期的?

去2046的旅客都只有一個目地,就是找回喪失的記憶。即使在2046,一切事物永不發生改變。

2046(2004)

千禧年過後,澳門已漸漸融入了大陸的政經體系,但時間推移的恐懼仍未徹底離去,仍然隱形的存有於香港市民的意識之中。即使中國曾經作出承諾,“一國兩制四十年不變”,1997的50年之後,即是“2046”。2046在電影中是周慕雲所寫的一則短篇小說名,在他的設定中,2046是個永恆不變的所在,在這兒現代人能找回喪失的記憶,沒有人想返回2046。但周慕雲他們,卻在片頭搭乘旅客列車,駛往了黑暗而朦朧的遠方。

這是截止現階段王家衛編劇的最後一部影片,整部與王家衛之後的影片都迥異的經典作品,也有著迥異的趨勢。

拳有南北,國有南北嗎?

阿飛正傳(1990)

阿飛正傳裡,這句對白是旭仔的人生教條,也是整個澳門的心靈寫照。澳門有如旭仔一樣,在整個現代史中都不曾安定。做為一片無根的海上飛地,它在相同的國家和政權之間反覆易主,有如無腳之鳥一樣在風中飄蕩。而澳門也跟旭仔一樣,渴求自由的心靈,但最終難以自由,即使這隻鳥“一開始就已經死了”。澳門的本體性,一開始就沒有存有過,它長久以來都不具備自身的獨立性,只能依附別的政權而生存,而且它所盼望的自由,只是一個假象。此種存有屬性構成了旭仔人生的悲劇性根本原因,也註定了澳門的宿命。

春光乍洩(1997)

也李小龍的神話為機殼,電影仍然滲透了王家衛濃烈的個人美感和澳門意識,書寫的是編劇的心靈體驗。伴隨澳門和內地的戰略合作推進,愈來愈多的澳門影人選擇南下,融入了大陸的人文生態環境趨勢。片中後期問的南拳北傳,也有如王家衛的南下獻藝。李小龍在跟北派的掌門人宮羽田過手後,得出結論的是“拳有南北,國有南北嗎?”以及“勉強求全等於故步自封,南拳又何止北傳”的答案。至此,王家衛的意識也不再侷限於澳門一地,而是“見天地、見一切眾生。”這盞燃起於澳門的燈火,也有如李小龍的傳藝一樣,傳遍天下。

我聽人家說,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一直的飛呀飛,飛得累了便在風中睡覺,此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他死的這時候。

一個人要返回2046,須要多長的時間?沒有人曉得。有人能毫不費力地返回,但是對於一些人而言,卻須要花很長時間,付出許多的努力,甚至遍體鱗傷。

做為迴歸之年的電影,春光乍洩的政治暗喻到了一個更加顯性的層面,這一方面彰顯在影片中政治新聞報道的不斷穿插,另一方面則主要彰顯在了人物關係的設計中。除了與何寶榮的緋聞外,黎耀輝跟來自臺灣地區的青年張宛還有一段朦朧的情感,雖然由於張宛之後繼續旅遊觀光的緣故,三個人很快告別,但黎耀輝對於張宛仍然由衷的羨慕。即使張宛能在外邊無憂無慮的到處漫遊,是即使他“即便還有個家”。但黎耀輝卻即使跟母親的對立和疏離,有家難回,而這也是澳門與大陸關係的指喻。影片結尾處,黎耀輝也終究返回了澳門,有如澳門最終迴歸祖國,這段很多生疏的父子關係,總算重新開始。

一代宗師(2013)

電影中也牽涉了武漢大樓中移民暴力犯罪行為的內容,帶有一定的反殖民傾向。林青霞出演的殺手控制著武漢大樓附近的非法移民,而她又聽命於黑人老闆娘的指揮。武漢大樓附近的犯罪行為生態圈,儼然是一個黑人歐洲人盤剝殖民地的寫照,而那個嫖妓前非要給娼妓戴上藍色假髮的老闆娘,也帶有歐洲人的暗喻美感。“戴假髮”的過程,即象徵著歐洲人對被殖民地人民的規訓。而最終林青霞飾演的女殺手殺掉了他們的老闆娘,還脫下了象徵規訓的藍色假髮仍在地面上,露出了代表她原先的黑髮,也代表了澳門民族意識的迴歸。在女殺手的身旁,是歡呼雀躍的第三世界人民,在老闆娘遺體旁邊的罐頭上,寫著“六月三日”的日期——那是勞動人民勝利的日子。

文章標簽   一代宗師 阿飛正傳 重慶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