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第一炉香》,張愛玲費盡心思安排的細節,到底都去了哪裡?

 

影片最後喬琪也同樣點了煙,從後照鏡裡能看到菸頭冒出火光的模樣。但是許鞍華卻不願意就此收手,和短篇小說一樣留下餘韻,她硬是加上一段讓薇龍向車窗前大喊:「我爱你,你个死没良心的。」

影片中的梁家大宅卻像是一處渡假別墅,少了那份陰森鬼氣。鬼氣是張愛玲文檔的血脈,給與聽眾關鍵的暗示。活在像墓穴一樣的宅第裡的男人,形同女鬼,這不但點出了梁太太的底氣,也描寫了薇龍雖生猶死的悽慘,更是都市人整體心靈的暗喻。

影片中喬琪養了兩條蛇,這是在短篇小說故事情節以外的安排,必須是影片想增色之處。從喬琪的蛇被母親棄置認為,蛇的表層意涵十分顯著,就是喬琪本人。蛇與喬琪,都是母親輕蔑的廢棄物,去之而後快。而它同時深層暗示了喬琪自私的慾望,有如伊甸園裡誘使夏娃吃下智慧漿果的撒旦。蛇的形像,早在希臘神話時代,就已是自私和淫慾的象徵,而喬琪幽暗的心理與其母親緊張的關係,真須要尤其留出空間用兩條蛇來指涉嗎?大可不必。只不過,我們是能從影片其它細節中察覺到的。

其二,與薇龍歲數相若的吉婕,在短篇小說中與薇龍是亦敵亦友的關係,影片中戒心全無,人物變正方形。其三,梁家別墅裡舉行的這場園會後,薇龍與吉婕之間很多精采的對話,全是澳門宿命的暗喻:

〈第二爐香〉的開頭,張愛玲寫得極佳:「他把自由的那只手摸出香烟夹子和打火机来,烟卷儿衔在嘴里,点上火。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彷彿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花立时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這兒暗喻深邃,藉由那根轉瞬即滅的煙,張愛玲暗示了「女人(薇龙)的一生不过就是男人(乔琪)的一口气」,她只要求喬琪那瞬間的一絲愛慕,便已滿足。薇龍的愛是低賤的,是低到微粒裡的。

九、為什麼喬琪喬會吃醋?

短篇小說裡,這些沒說進口的,那炎熱又黑暗的晚上,那隻亮了一瞬間的火光,才是薇龍蒼涼心靈的最佳註釋。餘韻之必要。

「老妈子拿着笤帚与簸箕立在门口张了张,振保把灯关了,她便不敢进来。振保在床上睡下,直到半夜里,被蚊子咬醒了,起来开灯。……振保坐在床沿上,看了许久。再躺下的时候,他叹了口气,觉得他旧日的善良的空气一点一点偷着走近,包围了他。无数的烦忧与责任与蚊子一同嗡嗡飞绕,叮他,吮吸他。」

薇龍初訪姨媽梁太太時,攝影機尤其給了梁太太頭頂的「绿宝石蜘蛛」別針一幕定格特寫。這枚別針換作在短篇小說裡是一顆水晶,張愛玲給足了篇幅:「黑色草帽沿上垂下绿色的面网,面网上扣着一个指甲大小的绿宝石蜘蛛,在日光中闪闪烁烁,正爬在她腮帮子上,一亮一暗,亮的时候像一颗欲坠未坠的泪珠,暗的时候更像一粒青痣。」

首先,短篇小說裡的吉婕與喬琪是「同母异父」的姐弟,換言之,那名西班牙老伯先與喬誠生了喬琪,之後再與別的女人生了吉婕,因而吉婕姓周不姓喬,她不可能將與喬家兄弟二人同住喬家一屋,更不可能將如影片般與喬誠勳爵如此親密。如果影片將這對姐弟換成「同父异母」或者「同父同母」;若是如此,則根本失落了張愛玲苦心經營的對照:同樣是混血兒也有因母親是誰而造成的富/貧的參差。

在這個有星星的夜裡,喬琪喬果然走進梁家和葛薇龍見面了,而張愛玲是這種敘述的:「乔琪趁着月光来,也趁着月光走。月亮还在中天,他就从薇龙的洋台上攀着树桠枝,爬到对过的山崖上。丛林中潮气未收,又湿又热,虫类唧唧地叫著,再加上蛙声阁阁,整个山洼子像一只大锅,那月亮便是一团蓝阴阴的火,缓缓的煮着它,锅里水沸了,嗗嘟嗗嘟的响。」

假如睨兒與薇龍是一組對照,那么看一看就與梁太太則形成另一組對照。睨兒與薇龍都與喬琪有性交關係,而看一看與梁太太更是前後與喬誠兄弟二人勾搭。因而薇龍之毒打睨兒,與梁太太之趕走看一看,某種意義上都有一種自我分裂的鏡像關係。

陰森鬼氣的梁家別墅,是張愛玲在經營〈第二爐香〉後半的重點。當薇龍首度造訪完姨媽上山,「再回头看姑妈的家,依稀还见那黄地红边的窗子,绿玻璃窗里映着海色。那巍巍的白房子,盖着绿色的琉璃瓦,有点像古代的皇陵。薇龙自己觉得是[]里的书生,上山去探亲出来之后,转眼间那贵家宅第已经化成一座大坟山;如果梁家那白房子变了坟,她也许并不惊奇」。

四、為什麼要有蛇?

反觀短篇小說,張愛玲同樣寫道了蛇——「薇龙一抬眼望见钢琴上面,宝蓝磁盘里一棵仙人掌,正是含苞待放,那苍绿的厚叶子,四下里探着头,像一窠青蛇,那枝头的一捻红,便像吐出的蛇信子」,緊接著是「花背后门帘一动,睨儿笑嘻嘻走了出来。薇龙不自觉打了个寒噤」。這是暗喻蒙太奇了,蛇即是從花背後走出來的睨兒。這是薇龍初訪姨媽時眼前所見的景象,張愛玲關鍵的伏筆。在短篇小說剛開始沒多久,張愛玲便通過蛇提示聽眾,睨兒是殘暴危險的,城府深邃;但是在影片中,卻絲毫不見精采的睨兒的陰暗面,她反倒成了倫理的化身,完全背離了張腔神采。

十、為什麼葛薇龍要高聲喊出「我爱你」?

還有短篇小說裡梁太太手裡的那把芭蕉扇。在她第二次端詳薇龍時,張愛玲是這種寫的:「梁太太一双纤手,搓得那芭蕉柄的溜溜地转,……她那扇子偏了一偏,扇子里筛入几丝金黄色的阳光,拂过她的嘴边,就像一只老虎猫的须,振振欲飞。……梁太太只管把手去撕芭蕉扇上的筋纹,撕了又撕。薇龙猛然省悟到,她把那扇子挡着脸,原来是从扇子的漏缝里钉眼看着自己呢!」文字藉由一把扇子和幾絲光影的變化,寫盡了梁太太的勢利與盤算。可在影片裡,卻只是直觀提到罷了。

張愛玲苦心經營的所有詩意,在攝影機下只是擺設,喪失了饒富旨趣的詩意傳達。甚至,很多關鍵的物件,諸如仙人掌、麻雀,還有後面提到的芭蕉扇等等,也都被草草帶過或直接被略過不拍,實為可惜。

許鞍華和李安,在改編張愛玲短篇小說時都展現出了自己對配角人物的親情,即使張愛玲是凶殘的。她筆下的喬琪喬就是始終如一的渣男代表,沒有忠心也就而已,連渣都那般開誠佈公,絲毫不見矯情和虛偽。但是影片裡的喬琪竟然會吃醋,這真的更讓人不幸。我們能想象彭于晏撒嬌、吃醋,但卻怎么都難以想象喬琪竟也如此。

「我们的可能的对象全都是些杂种的男孩子。中国人不行,因为我们受的外国式的教育,跟纯粹的中国人搅不来。外国人也不行!这儿的白种人哪一个不是种族观念极深的?就使他本人肯了,他们的社会也不答应。」吉婕還說道:「这儿殖民地的空气太浓厚了;换个地方,种族的界限该不会这么严吧?」

三、為什麼盧兆麟要打蚊蟲?

張愛玲用了近一頁的篇幅展現薇龍和吉婕的對談,那是澳門的混血兒性及不中不西的尷尬境況。吉婕的配角促進作用,決不只是影片裡的異域表演與告訴薇龍「混血儿的贺尔蒙特别旺盛」罷了。

對於如此突兀的平添,有人指出:「我其实在看完电影后不久才能理解为何许鞍华想这样拍,看多了太多贪嗔痴,太多欲望,总得要有一句愤怒,敲醒我们,毕竟我们还是会疼痛的人啊。」我則有相同看發。對我而言,在薇龍喊出這句灑狗血的對白時,整部影片就註定遠離了張愛玲。

張腔優雅之處,詩意居功至偉。忽略了詩意,便只是浮淺的物象。

「从前你和乔琪的事,不去说它了。骂过多少回了,只当耳边风!现在我不准那小子上门了,你还偷偷摸摸地去找他。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就这样贱,这样的迁就他!天生的小丫头胚子!」這是梁太太與看一看爭吵時脫口而出如果,由此,我們也獲知了看一看與喬琪糾纏不清的關係。

八、為什麼要拍喬琪喬與葛薇龍的性交場景?

一、為什麼「意象」只剩物象?

影片最後,吉婕竟成了修士,令人充滿著困惑。短篇小說中並無交待吉婕的下落,即使不須要,更何況她說她想返回澳門。也許是影片想為吉婕的去向負責管理,但是對於一個能講出他們性衝動極強的男性,怎么就此踏上出世修行之路,沒有更多鋪墊,給與觀眾們的將只是突兀和皺眉。

二、為什麼陰森的鬼氣消亡了?

張愛玲將喬琪和薇龍的纏綿寫得曖昧模糊不清,僅用了「月亮」詩意,輕描淡寫地便交待過去。即使她想突顯的並非兩人的性交有多么激情,而是在那之後,薇龍的內心深處,就像是被放進鍋裡慢煮的星星一樣,折磨、疼。而在影片裡,卻實際拍出了他倆的性交場景。或許是想與後面梁太太和盧兆麟的性交互相對照;或許是想明晰指認喬琪和薇龍的親密關係,加強薇龍全然屬於喬琪的象徵意義。但是那場性交戲,卻拍得很多尷尬,失了那股乾燥、熱烈的感覺。

七、為什麼要讓司空協吸食生蠔?

張愛玲筆下的司空協篇幅並不多,最關鍵的故事情節也就是他和梁太太、葛薇龍在車裡,贈送給姑姪倆一人一個金剛鑽項鍊罷了。影片裡,司空協帶著葛薇龍去法式咖啡店喝茶的打戲,是除此之外加上的。先無論出演司空協的範偉,根本談不上是個「干瘦」小老兒;關鍵的是,當我們看著司空協滑稽地吸食生蠔時,卻深感一陣陣不適。試想,一個帶點官派的紳士階層的女子,怎么會有如此行徑?也許是影片想借以傳遞「性暗示」,但未免也有過分抹黑司空協之嫌。

而影片裡的麻將戲,就是許鞍華為他安排的一座關鍵細節。麻將桌上,喬誠身邊坐著的年長男子,原來是喬誠新娶的姨太太。當看一看奉上茶水之後,離開前不但向喬誠點頭示意,更順手將原先姨太太點的煙偷走。也因而,才有那顆姨太太的手原先想拿煙卻什么東西也沒有拿的攝影機。這算是一場挺好的平添,更精細地暗示了看一看與喬誠的曖昧關係。但同樣是以麻將戲交待人物關係,李安在《色|戒》裡的展現,那肯定是更為成功且無法超越的。

五、為什麼要拍麻將戲?

看完許鞍華的《第一炉香》,對於其中故事情節的刪減及調動,想必是很多張迷會特別深感疑惑的。尤其是這些隱藏在文字裡,張愛玲費盡心思安排的細節,到底都去了哪裡?為什麼都失了香味?這些新添與抹除,到底啊別用深意,還是弄巧成拙?是另有演繹,還是文檔誤讀?在經過短篇小說與影片的對讀參考之後,所寫成的此首詩,就是來自一名張迷對許鞍華的六個回答。

熟識張愛玲短篇小說的聽眾都知道,那段文字出自於〈紅玫瑰與白玫瑰〉。呼應的是佟振保受到門上的一抹蚊蟲血(紅玫瑰/王嬌蕊)長期以來的記憶襲擾,揮之不去。關錦鵬編劇在《红玫瑰白玫瑰》(1994)裡,也拍出了那段寓意深遠的暗示。至於許鞍華何以要在盧兆麟和梁太太出現性行為前安排一段打蚊蟲的戲,更讓人匪夷所思。或許是想與之互文?抑或是想傳遞梁太太對盧兆麟飢渴的慾望?無論如何,那個故事情節的設定過分單薄,用作小角色盧兆麟頭上未免浪費,若是影射梁太太更是牽強;聯結影片中故意將梁太太描繪成形骸浪蕩的形像,「烦忧与责任」無處安置,不僅張迷看了無法理解,非張迷想必同樣一頭霧水。

六、為什麼周吉婕的關鍵設定都不見了?

喬琪會即使薇龍在蜜月前夕應允陪同司空協趕赴北京而吃醋,很顯著地就是想營造喬琪對薇龍的在乎和佔有慾。影片讓喬琪顯得調皮顯得沒那么無恥,某種意義上,許鞍華的那個決定,只不過與李安在《色|戒》中處理易先生的方式很多相異。李安讓易先生多了份猶豫,少了點冷血;觀眾們得以從圖像裡清楚感覺到易先生感情與理性的掙扎。但在喬琪頭上,我們卻難以深刻領會其情緒轉折的過程,或是更深層的心理流動。與處理蛇和綠寶石蜘蛛等物件相似,影片終究還是隻捕捉到了浮淺的表象。

「殖民」的暗喻是〈第二爐香〉特別強調的重點,尤其彰顯在混血兒周吉婕頭上。她在影片中被刪改了很多重要的對話,卻長長地跳了一段未明而且的表演。

張愛玲的筆下,那個綠寶石蜘蛛是掛在梁太太臉上的,像是眼淚更是標示。短篇小說一開場,綠寶石蜘蛛便暗示了梁太太心靈光彩與晦暗的共生,總隱忍著淚水過生活,卻又有蜘蛛的暴虐。但是在影片裡,眼淚的詩意置換到梁太太后背,頓時便喪失了力道,淪為一個單純的點綴物件。

「梁太太瞟一瞟迎面坐着的那个干瘦小老儿,那是她全盛时代无数的情人中硕果仅存的一个,名唤司徒协,是汕头一个小财主,开有一家搪瓷马桶工厂。梁太太交游虽广,向来偏重于香港的地头蛇,带点官派的绅士阶级,对于这一个生意人之所以恋恋不舍,却是因为他知情识趣,工于内媚。」短篇小說中這場麻將戲,與梁太太對坐的司空協,原來是個「干瘦小老儿」,但是帶點「官派的绅士阶级」。

文章標簽   色|戒 聊齋志異 第一爐香 紅玫瑰白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