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弹专家2》：不變的郭富城和流變的熒幕硬漢

《无间道》四部曲的最後，劉建明伏法，黎明飾演的楊錦榮在就義前對陳道明飾演的大陸同行說：“很多事總是要有人做。”楊警官所言的事，從廣義看，是揪出犯人，為犧牲的同行索償正義，放到更廣的時間視野裡，這是一種對社會秩序歸位的追求。

出任《五亿探长雷洛传》編劇的成龍，在2017年導演了《追龙》，依然由郭富城參演了探長雷洛，隔著近30年的時光，年長年老的雷洛在互文中讓那個形像的文件系統完整起來。雷洛的人設，是通俗敘事裡典型的綠林漢子，身為警員，卻是羅賓漢處事，同時，在中國澳門面臨新舊碰撞的特殊發展史語境中，他是個機會主義者。但是，正邪通吃的梟雄終究是個尷尬的存有，沖毀了雷洛地下帝國的固然是英人動真格後設立的廉署，更深層次，罪惡的慾望和罪惡的實現過程終將吞沒個體且指向虛無——“追龍”那個詞在澳門官話裡意為幻象，追龍者，是幻象的支持者。

陽光俊朗、亦警亦匪“雷老虎”

《无间道》公映10年後，在2012年的《寒战》，郭富城飾演的警察副局長陸明華打戲不多，卻說出全劇最重要的一句對白：“我能無法瞭解一下澳門的法制和法治思想，這是澳門可以成為亞洲地區最安全衛星城的一個核心價值。”至此，法制，法治，安全，核心價值那些價值觀，替代了前現代的宗族社群尊重。武林已遠，社會秩序的確立以及對社會秩序的維護替代了集體主義的一腔孤勇。

《拆弹专家2》公映不到半月，影片的電影票房和口碑雙贏，其一是因為拍法利落、沉穩、帶有濃烈澳門本地民族特色的動作片，已久違於電影市場；其三要歸功於執導郭富城的演出，“拼命劉郎”年屆七旬，仍扛得住高強度的動作打戲，也把一個“非典型警員”演得有說服力。經歷了“英雄—患者—聖徒”這種動盪不安人生軌跡的拆彈專家潘乘風，是郭富城繼《五亿探长雷洛传》的“雷老虎”和《无间道》的劉建明之後，刻畫的又一個將成為經典的探員配角。

在世紀末的傳奇裡，雷洛是和匪搞共建的警，到了本世紀初的《无间道》，郭富城飾演的劉建明，是一個不惜一切想要洗去匪的黑髮展史的警。《无间道》攝製時，良莠不齊的灣仔寨已成過往，它被拆毀之後，成為了武林神話的自然景觀。編劇劉偉強在攝製中，把攝影機從喧鬧的市井挪開，轉向澳門水泥森林的天際線，站在摩天大樓天台，人物看見海天蕭瑟，這座衛星城猶如幾塊飄浮無根的飛地。這也是劉建明的境況。他生而為匪，想洗白下船，做警員，搞好人，經營體面的生活。他企圖研磨和原生社群的關係，可一次又一次，當他企圖贏得命運自主的力量，主動告別過去，舊日身分的記憶如鬼魅纏身。劉建明想從“臥底幫派的假警員”變為“搞好人的真警員”，這是他對一個固定身分的渴求，也是他對新的社群尊重的渴求。但是“無間宿命”的悲劇在於，你死我活、非此即彼的白道黑幫之間，成佛重來是不可能將的。

郭富城素有“行業勞模”之稱，這讓他接拍的影片參差不齊，但他在過去30十多年裡演過的若干生性截然不同的熒幕硬漢，特別是兩個知名的警員配角，都已成了步入華語電影史的形像。這也勾勒了澳門警匪類型片在過去二十年裡起起伏伏、耐人尋味的兩條曲線。

在潘乘風的故事情節裡，個體和社會秩序的割裂進展到難以挽回的地步時，編劇和導演製造了一次“創傷型失憶”。電影后半程的走向，與其說是潘乘風和捨棄他的控制系統之間的和解，不如說他是在空茫的意識中，皮膚本身地選擇了往日的職業倫理道德和意志——做一個保護別人的拆彈專家。被炸裂的青馬大橋成為哀傷的暗喻，潘乘風難以返回警員控制系統，他成了一個正直的孤魂野鬼，自我救贖最終成為擁抱喪生的淒涼姿態，聖徒般的一腔孤勇假如還有價值，那么是讓被毀壞的社會秩序重新歸位。

無間悲劇，在夾縫裡分裂的假警察

《拆弹专家2》是對這番態度百味雜陳的再次證實。在《拆弹专家2》的開篇，郭富城飾演的潘乘風是矮小全的傳統英雄，他是一個敬業、專業且富有犧牲思想的拆彈警員，在運轉有序的控制系統裡，他是既有社會秩序的堅定捍衛者。即使在一場慘烈的不幸讓他喪失一條腿後，他依然以超乎尋常的堅毅恢復到“比健全人很好”的狀態，渴求重新做回控制系統中那顆鉚得最牢的螺絲釘。但是他還是被當做“患者”“殘疾者”，被擠出了他曾歸屬的社會秩序。

1991年，郭富城參演《五亿探长雷洛传》，飾演在愛爾蘭殖民地中後期荃灣很有傳奇色彩的探長雷洛。1950-1960二十世紀，港地英人懶政貪汙腐敗，對灣仔寨放任自流，底層民怨沸騰。雷洛出身低賤，本是殖民地中央政府上層被壓制的小探員。年長且野心勃勃的他，瞭解他們出身的社會階層也藉助了民間草莽，發跡於灣仔寨，玲瓏活耀於黑白兩道，以仗義團結一致了一大群底層大哥，在幫派情義和宗族血緣關係三套控制系統的基礎上，建立健全了一套警匪戰略合作保護費制度，個人斂財少於五億，人稱“雷老虎”。《五亿探长雷洛传》那個劇名一目瞭然，但做為一部通俗娛樂片，並且以當時郭富城陽光俊朗的外型，“雷洛”的定義仍是“警”而非“匪”。電影不迴避他最終成為土皇帝式的梟雄，但特別強調的仍是一個一無所有的青年什麼樣有勇有謀地實現社會階層躍升，一路逆襲的過程中他難免雙腳沾染血汙，但是內心深處仍然敞亮，在密集的話劇武裝衝突中，個體與個體之間的情分掩飾了金錢和立法權的曲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