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鞍華：如果拍下去，影片不死，自有日月道分明

《桃姐》影片片花。

經典作品以外，就算名聲如許鞍華者，身不由己處亦良多。公映後跑電影院宣傳，帷幕拉開的一刻，她收起怔怔的神情，堆起微笑一路小跑上臺揮手致意，滿臉堆笑地兩張又兩張合照，訪問間隙她抓緊時間吸菸，翹起穿帆布鞋的雙手用粗言穢語抱怨，“自己的問題好重複，問女權主義，xx女權主義啊”。

通過穿插身世與經典作品，我們能更簡單地看見許鞍華經典作品與生活之互文。比如《客途秋恨》（1990）中與日本籍父親關係的和解，《今夜星光灿烂》（1988）中男主角唸書時期的學霸職業生涯，《姨妈的后现代生活》（2006）中對健身游泳感興趣的晚年等等。

可見，儘管身為華語男性編劇的代表人物，性別的標籤還是貼的並不甘心，至於何謂男性主義？暫且擱置長篇小說方法論，女演員林嘉欣回憶倒可視作作答——60歲生日時， 許鞍華邊吸菸邊罵，“60歲了，還要被人說男人不能拍戲！”恨恨的一句，帶有幾分揶揄，僅此而已。

2.理想主義者：在神和狗之間

影片從《明月几时有》勘景時存留的晃動素材開始，幾秒鐘的片段，許鞍華持柺杖走在崎嶇小路，手勢嫻熟地接過遞來的電腦搖臂，一切按部就班，看上去與團隊中任何一個香港影片昔日夢工廠的螺絲釘無異，而她獨特煙不離手的凝重，又讓她有如匠人順利完成某件手工藝品，專注凝神，氣質無法迫近。

勤力無用嗎？《千言万语》講社運者的故事情節，業界同行甚至“跪下哀求”叫她千萬別拍，即使無人討厭看失敗者的故事情節，但她仍有她的堅持，甚至覺得"不拍會死"，張家輝出演的女主角，一個時代大潮下自由派社運者的掙扎，其熱血與寂寞，在後作、敘述東江游擊隊抗日救亡成員“理想主義者之死”的《明月几时有》中亦有對照，更與許鞍華貫徹始終的自我表達，形成心照不宣的呼應。

編輯｜張進

1.青春往事：醉酒背狄更斯

精巧的攝影機背後也有情緒失控的時刻。返回《明月几时有》劇組，即使臨時演員的走位問題，許鞍華大發雷霆，一改平日的老好人形像，嚴苛批評值班人員，“為什么一定要這種拍呢？”眾人沉默不語，攝影師說發完脾氣翌日她就會買蛋撻甜品給我們致歉，“接著當日早上可能將再來一次”，班底對此見怪不怪，去內地拍片看景，被指場館太少無法實拍，也總讓她著急，“我是澳門體能訓練出來的，比那個窄小得多的環境不還是一樣拍？”

同時，就人物記錄片來說，這類以生平事蹟年表貫穿，虛實交織的“百科式內部結構”不免很多陳舊，把個人實戰經驗與經典作品掛鉤，過於特別強調“回憶錄性”，套用起來也偶有死板，但首度公佈的珍貴舊相，加上各路親朋好友的現身說法，足以抵銷這份溫吞。父親對兒女儀態要求嚴苛，少女時期，她梳髮髻、穿禮服，與現如今眾人第一印象裡中性化的裝扮大相徑庭，趴在胡金銓辦公室桌前的一幀黑白照，她短髮披肩，頷首低眉，還頗很多青春玉女的姿容。

校對｜李世輝

《男人四十》影片片花。

《去日苦多》英語劇名“As Time Goes By”，《好好拍电影》則叫“Keep Rolling”，兩者與致辭中的“Long Live Cinema”，正好共同組成一句完整如果，任時光匆忙推移，只要拍下去，影片不死，自有日月道分明。

賈樟柯將拍商業主流以外的文藝片視作許鞍華的天命，她則賭氣宣誓：“沒用，我一定要掙錢，我不信我拍不出賺大錢的片”，一本正經的語調，就像她忽然對劉天蘭說，“我要整容，我要整嚇個鼻、仲有眼、仲有法令紋……”攝影機一轉，她端坐在食肆食香腸，一口一口，吃出些幽默的衝擊力。

絕大多數這時候，她與父親溝通交流不多，帶她去看醫生，記錯檢查和時間，便順水推舟到樓上咖啡店飲咖啡，沉默地相對而坐，悠長的長鏡頭，傾訴影片以外的種種，卡夫卡將寫作喻為“拆心靈的新房子，建短篇小說的新房子”，許鞍華亦如是，說她溫柔也好，頑固也罷，當曾經一同披荊斬棘的新浪潮同仁，並非如張徹般轉戰商業片天地，就是像譚家明一樣地隱退，寡淡的物慾，忠厚的為人，是許鞍華影片中這些於無聲處聽驚雷的根基，互相寬容，亦彼此間成就。

只不過，早於1997年，許鞍華拍過一部以他們和兩位港大舊友為題材的記錄片《去日苦多》。諸人在三部劇中皆有出鏡，鰂魚湧兒時、唸書歲月等內容，與《好好拍电影》亦有很多重合，23年前，各位正逢意氣風發的壯年，迴歸日期將至，飯桌上各自訴說未來展望，許鞍華說，即使瞭解澳門，而且不願意返回，疑惑前面會出現什么事。為的是這份疑惑，留下來看看，付出代價也值得。

《女人四十》片花。

還有與六十高齡的父親的日常朝夕相處，許鞍華不同意哥哥姐姐送父親去老人院的提議，炮臺山的家並不大，兩人一貓相依為命，臥房可謂斗室一家，擺著窄小的床，和大量塑料儲物箱，與直觀不失典雅的家居較之，更令人驚歎的是，許鞍華的影片中對家常菜如此考究，《女人四十》阿娥買鯰魚一切三，頭尾燉湯中段清蒸，《桃姐》裡為Roger煮牛舌，姜蔥先爆香再攪拌，生活中卻之外賣果腹，關上泡沫盒，為商家給了好菜歡欣萬分。

藝術指導文念中自《男人四十》後，與許鞍華合作無間。他說，拍片的初衷直觀，《明月几时有》工作前夕，與助手談到華裔省份有那么多關於影片人的記錄片，“內地有張藝謀、賈樟柯，臺灣地區有侯孝賢、李屏賓，但澳門為什么這么少？”，現成的人物擺到眼前，更何況其影片成就更是有目共睹，“既然沒人拍，那為什么並非我來拍呢”？ 耗時五年，許鞍華就這種由攝像機背後的主導者走到幕前，成為被凝視的男主角。

從《倾城之恋》、《半生缘》，到上週片花被罵上熱搜的《第一炉香》，張愛玲屢拍屢敗，她還是繼續下去，在《许鞍华谈许鞍华》中，做為寫實題材發燒友，她表達過對張愛玲的欣賞，即使“從他們的生活提煉，沒有大標語，你不能抨擊她的短篇小說是閨房現代文學，脫離現實生活，什么叫現實生活？我在閨房，你去市政局出選，都是現實生活，為什么一定要覺得這個現實生活比那個現實生活崇高呢？”——《好好拍电影》首映式上，許鞍華也直言，拍《第一炉香》是即使原訂編劇缺席，才找的她，“我也不敢拍，每次都被罵”，她笑呵呵地調侃，又返回現實生活中。

《姨妈的后现代生活》片花。

藉由攝像機的窺探，梳理許鞍華的生活，也是與“好好拍戲”主題相輔相成的另一種面向。她戴半邊飾物，寬鬆頭巾和T恤，笑盈盈地借火給馬路上素不相識的菸民，她永遠步履匆忙，是“最能走路的編劇”，透過圓眼鏡，無時無刻都在看景。有一幕，她掏出一頭包包贈送給姐姐，姐姐說，“這么漂亮，你他們背啦”，她搖搖手婉拒，即使“擺不到A4紙”。

文｜一把青

都說許鞍華歷史紀錄了澳門，常常被忽視的是，澳門也刻畫了許鞍華。從廉租屋邨的人間煙火氣，到海派高等學府的精英教育；從被胡金銓教誨寧靜致遠，到為澳門電臺、廉署攝製脫胎社會新聞報道針的快節奏故事情節影片，新浪潮電影價值觀的百花齊放碰上彈丸之地物盡其用的體能訓練，助她把天馬行空紮根到生活中去，也形成獨有的敏感與情懷。

發表文章｜一把青

影片中，蕭芳芳評價，“張叔平說編劇是狗，嚴浩說編劇是神，阿Ann就是在神和狗之間找出均衡”，左手電影右手現代文學，在神和狗之間，是理想主義者的退至和堅持。

影片以許鞍華的成長為時間軸，從兒時出發，由其供職中國國民黨公文的父親和日本籍母親在中國西北的相戀講起，再到澳門鰂魚湧成長、和姐姐省下巴士錢買飲料度日的兒時，親子關係矛盾重重的青春期，及至後來進澳門大學讀比較現代文學，赴英國倫敦攻讀電影后師事胡金銓，橫衝直撞地入行，愛好卻未曾消減，“電影是老公，現代文學是私生女”，她說。

從影片電影票房上說，相較於入行即以《疯劫》一鳴驚人，又以《女人四十》和《桃姐》兩奪金像獎法網（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和最佳男女主人公）的光輝履歷，《好好拍电影》更著重呈現出許鞍華黯然受挫的兩大低潮：《投奔怒海》（1984）連奪五獎的翌年，被寄予厚望改編的張愛玲短篇小說《倾城之恋》差評如潮，赴內地拍《书剑恩仇录》（1987），看見拍攝地地的山河雄偉，天地一片空曠，反倒讓習慣香方寸天地間做文章的她“不能拍了”，1995年憑《女人四十》東山再起，其後《阿金》（1996）、《半生缘》（1997）、《千言万语》（1999）又陷影片電影票房低谷，攝影師關本良形容她，“個個都知你好勤力”，“勤力是無x用的”，她還是以粗言穢語澄清。

23年後，《好好拍电影》算是提問了《去日苦多》中的疑惑，她說，剩餘的日子，想好好拍澳門故事情節，“想commit給這兒，替澳門做許多事”，坦言年輕時最不討厭此種講話，覺得空泛，現如今講來，倒是一片冰心。今年，許鞍華贏得那不勒斯電影節終生成就獎，感言最後一句：“Long Live Cinema”。

許鞍華自稱為是個賺不到錢的編劇，次次害怕電影票房不佳，不肯開低價，怕人家賠的更多。

這一兩年電影界愛把“意志感”掛在嘴邊，而恰如戲名“好好拍戲”，直觀卻沉重的幾個字，74歲的許鞍華40多年的戲夢人生，正以經歷過的成功與失利、堅持與頹喪，點點滴滴踐行了這份使命。

3.拆心靈的新房子，建影片根基

乖乖女的外貌下，許鞍華課上回答天馬行空，“今人背古詩，用粵語還是臺語？”，老師啞口無言，她理直氣壯。學院同學曝料，港大當年社會風氣，是明明辛勤勞動溫書筆試，但要扮作漫不經心，許鞍華偏偏要當個老實人，不加掩蓋地表現出他們用功，自己一場場的派對與相戀，惟阿Ann自視超導體，不愛社交，醉酒後會誦讀狄更斯，和男同學剪片意見分歧，竟毫不客氣地抬起電腦就打，即使受的基礎教育，就是“經典作品就是吵出來的”。她一心琢磨怎樣把戲拍好，滿腔熱血化作時不我與的恐懼，年輕時總會掐指計算，英格麗·褒曼在他們那個年齡已經拍了幾部戲，更少有地提起情感觀，指離婚反倒會鬆一口氣，慶幸總算抽身，能把更多心思投入給影片。

4.想留下來看看，接著呢？